又是一年“剁手日”，你网购了吗？

11月4日，西安快递员暴力摔快递的视频引发热议。前有公司分配的超出承受能力的配送量，后有着急等件的买家，暴力摔快递的背后，折射的是快递员艰难处境的一角。“快递罢工”在微博的话题阅读量高达1300多万，据中国劳工-通讯统计，早在双11之前，2020年快递行业罢工事件就约有23起。但还是有300多万快递员在夹击中挣扎。

过去十天，财视传媒的小编在三天时间里分别跟踪了三位快递小哥。他们或者以苦为乐，或者苦苦挣扎，无论哪种，他们的工作都简单到枯燥，像上了发条一般无休止的穿梭于居民楼的各个单元——每位快递小哥的微信步数都是20000起，无休止的搬货扫码打电话，有时还要因为丢单而几天白干。

通过我们简单的记述，你或许更能了解这些小哥的真实生活状态，——严格来说，是“生存”。

李鹏飞：“19个快递，6个单元，我爬楼梯不到10分钟就送完了”

25岁的李鹏飞来自河北承德，已经出来打工10年了。15岁的时候，他就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来到北京开始漂泊生活。摆过地摊、当过厨子，后来在现在的片区送快递，今年是第四年。每天跑三四次来回，李鹏飞进出几个小区早就轻车熟路。

李鹏飞送了4年快递，并且乐在其中。尽管一年一度的双11让他这段时间每天只能和衣睡两三个小时，他依然“痛并快乐着”。

李鹏飞的车厢已经被280件快递塞满了，车顶还有几个被塞得鼓鼓的麻袋。第一批快递他说会放在快递柜里。我平日里也会网购，对于快递员把件随手丢进快递柜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，有时候也感到无法理解。

“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把件送完，要不然有多少我能送多少。”比如，今天（11月2日）上午11点之前，已经到货的200多件快递就得全部显示签收。而快递员往快递柜里放件是要单独收费的，平均一个柜子在0.3元左右。李鹏飞说，这钱是自己出，公司不管。

快递公司们为了抢量而大打价格战，落在快递员手里的件越来越多，留给快递员的时间越来越少，每单能赚到的钱越来越少。

以前送一单李鹏飞能赚1.8元，现在只有1.5元。

送快递的时候经常被时间在后头紧追着，“上次晚上了，我帮同事送了19个快递，一共6个单元，每个单元都有，我爬楼梯不到10分钟就送完了，坐电梯还慢。”

送完一栋楼后，李鹏飞跳跃着出了单元门，“我感觉这工作特别适合我，没人管，还自在，想玩就玩！”李鹏飞左耳的耳环跟着上下晃动。的确，在他忙着奔赴下一个地点的时候，我从他急匆匆的身影里，感受到一种轻盈。

但也不无心累和曲折。

晚上6点钟，如果放在11月之前，李鹏飞就可以收工。但，现在是“黑色11月”，李鹏飞在去年双11期间一天最多送了900多件，他说今年一定会破千。车上还有待派送的包裹，已经没时间了，李鹏飞准备抢在其他快递员赶来之前放在快递柜。一个电话打来，其中一位女顾客要求他送到家里。李鹏飞把那件快递狠狠摔在地上。

还有200多个待发包裹等着他去收。李鹏飞打电话叫了外援，下午已经收完44个快递了，他一个人拉不了。

11月之前，李鹏飞一天收快递不到100件，一天平均送300件。300件放到一个快递员身上，也不算少了。而今天收了300多件，到晚上6点，已经送了600多。

晚上9点，一辆大型面包车载着来自各方的快递隆隆驶向李鹏飞和他的“难兄难弟”。李鹏飞今晚又要开始新一轮的送件。

刘辉：晚上两点半回宿舍，四点半就起；实在困了就倚在货物上眯一小会。

凌晨5点半，酒仙桥路附近的某个快递站点正在沸腾着。刘辉已经在这里分了将近1个小时的货物了——“晚上1点多睡觉，4点半就起，没有反应时间，起来就直接到公司。”

刘辉负责两个小区的派件，今天他的工作量预估是200以上，11月之前保持在每天80件左右。“最近公司不知道办什么业务，全是大件。”送大件性价比极低，没有快递员喜欢。他把一个个箱子搬上手拉车，箱子越摞越高，最后堆成一座比人高的“土山”，1米8的刘辉都只能匍匐在它的阴影之下。

到了小区楼下，刘辉从“土山”上扒下来一个棱角分明的黑色麻袋，麻袋在空中画了半圆的弧，稳固地落在他的肩膀上，然后刘辉扛着麻袋消失在黑黢黢的楼道里。过了不到半分钟，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——公司把新来的货运到门口了，他得赶紧去装货。

从楼道出来两个打扮很酷的老太太，戴着上世纪50年代猫王时期流行的墨镜，几近全白的头发低扎起来放在脑后，看上去颇有摇滚味儿。阳光正好，小区里隐约能听见音乐声，悠扬缓慢，买菜回来的老太太在晒太阳聊天，“7号就立冬了。”这时候刘辉拉着一辆满满当当的手拉车赶了回来，车轮的隆隆声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声音。

已经接近中午了，刘辉上午的件还没送完。有的门得敲两三次才开，顾客不在家又不同意放在门口，他就得在晚上再跑一次。

下午一点半，刘辉上午的工作才算结束。

午饭我们去了一家胡同里的小饭馆，这家饭馆没挂牌子，里面的卫生并不好。刘辉熟练地点了一盘韭菜鸡蛋盖饭，我看到他的手指甲已经被黑色的泥污填满了。

刘辉老家在河北邯郸，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。

“您看上去也就35。”

我想他儿子上初中了，怎么也得40岁了吧。

“32！35，我有那么老吗？”

刘辉17岁就跟着建筑队，一做就是“十来年”。后来“干够了”，来了北京送快递，今年是第三年。

去年双11，刘辉还在上一家快递公司，晚上两点半回宿舍，四点半就起。但两点半躺下根本就睡不着，基本一晚上没睡。白天实在困了就在分件的时候倚在货物上睡一小会。

我还访问了多位从业一年以上的快递员，他们每人都有过丢件的经历——“不丢件你就送不了快递”。刘辉丢过最值钱的是一双2000多块的鞋子，从给顾客放在门口到顾客开门取快递，前后不到20分钟，鞋子就丢了。刘辉送一单挣1.8元，一双2000的鞋子，刘辉要送1000多单，跑50多栋楼才能赚回来。——在这里，所有的损失几乎都被折算成了“爬多少栋楼”。

张学林：如果生鲜到了，无论多晚都得派送。

早上8点，朝阳区某快递站点，近四十个快递员围着一辆卡车，正在分拣快递。200多平方米的场地堆满包裹，只有中间留了一条狭长的路。

“1号楼。”

“4号楼。”

每个被卡车运过来的盒子都有详细的归属——按照小区和楼号被堆成许多座小山。气温不到10度，快递员们大多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服，弓着腰把脸埋在半米高的快递堆，呼出的水汽蒸发在阳光里。

张学林的货已经分完，正拿着手机一个一个地扫盒子上的条形码，然后将盒子放在车上码齐，这样可以节约不少空间。10点钟，他终于载着一车货物离开了站点。因为快递太多，和以前相比，今天早上出站整整晚了两个小时——双11的威力远不止于此。

张学林说自己还要再回来运一次货，他负责送3栋楼，另外一栋楼的快递装不下了——“平时就拉一次。”

乘电梯把推车放到了14楼后，张学林抱着几个小件走楼梯上了15楼。接下来，令人惊讶的是，张学林在门前按了密码，然后把快递直接放进屋子。“有一回我给他打电话，他直接跟我说密码，说找个地方放就行。他的快递我都直接放屋里。”

送完16楼后，张学林走楼梯回到14层——这么做可以省下不少宝贵的时间。

张学林拿着两块手机处理繁忙的业务，一部用来扫码派件，另一部手机一直在打给各式各样的买家。很多买家不在家，需要放在指定地点，张学林手里大包裹居多，辛苦搬上来又要搬下去，这让他有些崩溃。

由于双11期间晚上要加派一次，如果有生鲜到了，为了其新鲜度无论多晚都得派送。总有心急的买家打电话来“询问”包裹何时送达，张学林总得一遍又一遍假装不厌其烦地跟买家解释。

据邮政局数据，去年双11全网订单总额达4101亿元，总包裹数达16.6亿个。国家邮政局预计今年11月11日至16日，日均快递业务量达4.9亿件，约是日常业务量的2倍。到了旺季高峰期，快递员的作业量，特别是投递任务，往往是日常的四五倍。9月份中商研究院也发布了预测数据，2020年中国快递业务量将达到727.87亿件。那么，今年双11将仅用1.64%的时间贡献至少4.12%的快递总量。

一边是每日以亿计的发货量，一边是快递站点积压了几天的库存。在庞大的电商产业蒸蒸日上、销售额以亿为单位不断刷新之时，身为其中极为重要也是极容易被替代的快递小哥却苦不堪言。实现全面“无人配送”仍需时日，快递行业优化重组计之以年，在“迭代”来临之前，快递小哥仍会拼尽全力，提供一己的微薄价值。

（应被采访者要求，文中隐藏了各个快递公司名称，人物皆为化名。）